即使错落,我也不曾忘记爱你。

01

炎热的燥夏,喋喋不休的蝉鸣在耳边聒噪不断,洁白的云层一片又一片,却不足以掩盖烈日的骄阳。

男人从高高翻起的后车盖后探出了半个身子,“还是不行。”

一旁的女人心疼的给男人递了份纸巾,“你的脸都花了。”

十二岁的纪晚坐在车子里,安安静静的往外看着层峦相叠的山与树。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地方总给她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一家人是从老家回城里,路上抄了个近道,不曾想,好好的车子在路上走着走着就抛了锚。突如其来的没有任何准备。

“小晚,你往前走走去看看有没有人来帮忙。”

女人一边说,一边将手上的智能手机递给她,“一会给妈妈打电话。别走太远。十分钟还没看到人的话,就原路折回来。”

“好。”

纪晚将座椅上的太阳帽戴上了。她今天穿的是一身碎花的白色吊带裙,白皙的四肢修长,看起来清新又秀气。

“往边上走,路上要看车子啊。”女人不放心的补了几句。

“知道了,妈。”

纪晚回头应了应。

这条路似乎是有年份的公路,但比起城里还是简陋许多,周边除了树木外没有过多多余的景色。可兴许还有人在这住着。

走了不到六分钟,视野尽头突然出现了一间木屋。这间房子突兀的卡在中间,迫使这条本该平整的公路产生了分叉。

房子外,栅栏里,一群孩童聚在一起不知道在议论着什么。

也许附近还有什么村落。纪晚想。

“你们在做什么?”

孩子们看见来人,便莫名的逃窜离开。纪晚有些疑惑但没有多想。

房子的大门开着,一个棕色的木椅抵靠着门,一眼就能看到里面的摆设。

出于礼貌,纪晚还是按了按门铃。

“您好,请问有人吗?”

房子里本来有人在讲话,但是听到她的声音瞬间就停住了。

“是谁?”

“我不搬的。”

冲出来的是个约莫七十岁的老人。老人的衣服干净而整洁,整个人却瘦的像个竹竿,岁月在她的脸上布满了痕迹。疤痕,褐斑、皱纹,一头及肩的银发扎成了一个小马尾落在身后。

纪晚愣了一下。心底里一下子涌起一股奇妙的情感。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奇怪的让她的心脏都震颤了一下。

老人默不作声的看着她,浑浊的眼睛里隐约有泪光涌出。

纪晚抿了下唇,强行压下心里翻天覆地的情绪。

“奶奶您好。我爸妈的车子在路上抛锚了,就在不远处。我们已经叫了人来拖车,只是想问问能不能在您这休息一下?”

桑葚不答话,似乎还没有晃过神。于是纪晚又叫了一声,“奶奶?”

“可以可以。”

“进来喝杯茶吧。”

老人的背影已经佝偻,纪晚看着她的背影发了一会愣。她掏出手机发了个短信。

房子的摆设都是些简单温馨的家具,不过却多了许多年代的气息。

一家人到了桑葚的房子里坐下,纪母对着桑葚再次弯了个腰,“实在抱歉,打搅您了......”

桑葚摆摆手,“哪里哪里。”

“你们是怎么到这边来的.....”

“我们一家回老家探亲.....”

一来二往的,桑葚很快知道了纪晚家的大致情况。纪晚抱着茶杯喝茶,也没有多插嘴。她在更多的时间里,只是在默默地注视着这个老人。

临走前,纪父纪母频频道谢,桑葚只是轻轻的笑着,“是你们养了个好女儿。”

“我该谢谢你们。”

没有人听懂这句话的意思。

纪晚在出门前看见了自己落在沙发上的太阳帽,不过她没有说话。不知名的原因致使她默默地留下了那顶帽子。她想,也许不会再有再见到的机会了。

两个星期后,纪晚放学回家,却意外的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桑奶奶?”

心底里的雀跃没有缘由,纪晚一蹦一跳的朝她跑去。

她想也许是她也很喜欢这个奶奶。

“你怎么在这里?”

桑葚手里还提着个菜篮,纪晚很自然将它接过,明明她也只是个孩子。

她愣了一下,很快扬起笑容,“奶奶搬家了。”

“哇。”纪晚惊叹出声。

“小晚住哪栋呀?”

“十二栋二单元六楼。”

“奶奶呢?”

“奶奶住在四栋的一单元二楼。”

“老了,腿脚不是怎么方便了。”

红色的夕阳拉长了两人的背影。年长的身影佝偻而行走缓慢。

她在二十五岁的时间遇见晚期,蹉跎了一年的时间几乎赔上了半条命。五十年的时间,等到了十二岁的纪晚。六十四年的年轮转了几圈。

路边衰败的鲜花与青嫩的草地交相辉映。

她还爱着她吗?

那张稚嫩的面容上天真又无知。

纪晚牵着她的手一晃一晃。

深沉的爱意从不曾被时光摧毁,即使衰迟的肌肤像是没有骨的皮,日夜掉落的头发染上了白霜,可她的手心的温度依然炽热。

只要她的手心依旧炽热。那么她就会,永远牵住她的手。

她不会让纪晚背负上自己曾经的过往。

她会陪着纪晚长大。

她会亲眼看着纪晚结婚,有她的孩子,然后再不遗憾的死去。

至少她还是参与了她的人生。

只是以一个陌生人的形式。

正因为爱她,她不敢和她在一起了。

以前是生死的距离,现在是时光的距离。

她是无辜的。

桑葚垂着眼藏住自己的泪眼连连。

她也曾经,是无辜的。

02

十二岁的纪晚还在上六年级。

同班的同学们在走廊上嬉皮打闹,纪晚在座位上安安静静叠着纸鹤。

纸鹤是桑奶奶教她叠的。

她的性格其实偏为文静,只是遇到了喜欢的人,这才会活泼许多。

比如桑葚。

她喜欢和桑奶奶相处。

只有桑奶奶会记得她喜欢吃什么。

只要她来找她,桑奶奶就总是能掏出很多自己没吃过的零食。零食的包装上是自己从不认识的单词,纪晚在父亲的朋友家吃过。

那是进口的零食。

“纪晚,一起跳皮筋吧。”扎着羊角辫的女孩从门口探出头。

“我们差了个人。”

“我不会。”纪晚说。

“没事啊,你就是凑个人头。”

......

没折完的千纸鹤放在了桌子上,又被风吹到了地上。在教室里玩着抓人的男孩们无意间在千纸鹤上踩了一脚又一脚。

纪晚回来的时候,桌子上的千纸鹤已经不知道消失在了哪里。

“你看到我桌子上的千纸鹤了吗?”

她问同桌。

“不知道。”

“你看看是不是掉在了地上。或者被扫掉了?”

纪晚蹲在地上看了很久,久到同桌都忍不住感叹,“不就是一个千纸鹤嘛?”

“再做一个就是了。”

纪晚的脸上挂着焦急,她已经走到了教室角落的垃圾桶边。

“那是桑奶奶给我的纸。”

“不就是一张纸吗?”

同桌不能理解的摇摇头。

桑奶奶一共给了她一千张纸。

很夸张的数量。

是她和她一起裁剪的。

“小晚每来奶奶家一次,奶奶给小晚一张纸,叠一个千纸鹤。”

“等叠到一千只的时候,奶奶可以满足小晚的一个愿望。”

“一个愿望?”

“任何愿望。”

那只骨瘦如柴的手摸了摸她的头,“所以小晚要多来看看奶奶呀。”

“好~”

纪晚用力的点点头。

当她终于在垃圾桶里翻出了那只千纸鹤,老师正好也来了,搞卫生的男生直接道,“报告!纪晚翻垃圾!”

“喔~”唏嘘声从周围传来。

“捡垃圾的孩子没人要.......”

这个年纪的纪晚还有些好面子,她气红了脸,又使劲的瞪了一眼男生,“我会扫好的!”

男孩才不在意这个。他在意的是,能够被老师和同学们的目光注视。

“快上课了,纪晚。”老师说。

“那晚上的垃圾你包了吧。”男孩说。

因为值日卫生,放学的纪晚成功晚回了家。走近小区,家家户户都传来喷香的饭菜的味道。

那道矮矮的身影还是站在门口,手里也依旧揣着个菜篮。她在四处张望。

想起今天的遭遇,纪晚鼓起了脸。她赌气的站在角落,默默地看着那个人影。

都怪她。

她想。

孩子气的责怪总是没有缘由的。

老人来回的踱着步,脸上是肉眼可见的焦虑。

足足站了有十分钟,纪晚才拖拖拉拉的走到了小区门口。她还想假装没看到桑葚。

“小晚。”

还是桑葚跟在后面跑了几步才追上的她。

只是几步,她就有点小喘了。

“小晚怎么这么晚回来?”

“搞卫生。”纪晚憋着气,声音有些冷冷的。

“你在这里干嘛!”她气鼓鼓的道。

她才不会承认自己偷偷地看了她很久。

“奶奶买菜回家呀。”

“顺便等小晚回家。”

要去纪晚的单元会先经过桑葚家楼下。

纪晚噘着嘴,“你等了多久?”

“不久。就一会。”桑葚说。

胡说。明明都站到脚麻了。

“你也没吃饭吗?”

“谁说的。”

“我吃了。”

“奶奶是出来买明天的菜的。”

又骗人。

她肯定也没有吃饭。

这样一想,纪晚更生气了。

“明天周末,我要到你家吃饭。”

“诶?”桑葚惊讶。

“怎么了?”

“哈哈哈,没有。”桑葚扬起笑容,眼尾的皱纹堆在了一起,“奶奶随时欢迎小晚。”

“我晚上到你家来做作业。”

“等我洗完澡,七点过来。”

纪晚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说这样的话。

“好~”桑葚拖长了声调。就像纪晚曾经一样。

......

晚上的六点半,纪晚敲响了桑葚的家门。

桑葚的手还是湿漉漉的,她有些意外。

“小晚来的好早。”

“我洗的快。”纪晚一边说,一边背着小书包往房间里走。

厨房里隐约还有菜的味道。她果然是刚刚吃完的饭。

桑葚亦步亦趋的跟在纪晚的身后,“桌子我已经抹好了。”

足足擦了十多遍。

“不脏的。”

“小晚可以在那里写作业。”

“好。”

在位置上坐好,纪晚才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地千纸鹤。

“这是今天的。”

会皱巴巴是因为她用橡皮擦擦掉了擦在纸上的脚印。

桑葚愣了一下,很快又笑了起来。

“好。奶奶给你收着。”

“该给我下一张纸了。”

“恩恩。”桑葚往房间走去,“奶奶给你拿纸。”

从房间里出来,再拿出来的除了一张纸以外,还多了一瓶牛奶,三个橘子,四颗糖果,两包零食。

纪晚在凳子上晃着小脚,“我要喝热牛奶。”

“好好。”桑葚宠溺的笑着,“奶奶去给你热。”

等到桑葚再回来,桌子上的橘子不见了两个,还有一个却已经剥好了皮,却少了一瓣。

“我帮你尝了下味道。”

“这里面这个最甜。”她说。

“好~”

03

  

还是凌晨四点,桑葚就已经起了床。

     

她把房间打扫的一尘不染,这才出门买了菜。

     

她买了许多肉食。

     

小孩子要吃肉才长身体。

  

中午,纪晚和妈妈一起来了。

     

桑葚顿了一下,“小晚.....”

     

她没有告诉她,她妈妈也回来。

     

纪母只是摆了摆手,“您不用担心,我就是来看看。一会还要出门。”

     

.....

     

“早听我们小晚说了,您刚好搬到这边。”

     

“本来应该我们请您吃顿饭的。”

     

她说。

     

“哪里哪里,实在客气了。”

     

“我们家小晚就麻烦您了。她也很喜欢您,是一个很乖的孩子。”

     

“是是,我知道的。”桑葚笑着点点头。

     

“有机会请您到我们家吃饭。”

     

“好好。一定一定。”

     

......

     

送走了纪母,纪晚已经等了好一会了。

     

桌子上有鱼有肉有汤,纪晚扒着饭吃得很快。

     

“奶奶做菜好吃!”

     

桑葚静静地看着她吃,动的筷子不动声色地减少,“小晚多吃一点。”

     

等纪晚吃得半饱,她终于发现桑葚似乎没怎么吃。

     

她给桑葚夹了个排骨,“你怎么不吃?”

     

桑葚看着排骨犹豫了一会,然后放在嘴里努力地咀嚼了半天。

     

“奶奶的.....牙口不好。”桑葚含糊不清的说着话。

     

“不是很能吃这些。”

     

“那你还给我做。”

     

“要做我们都能吃的。”纪晚噘嘴。

     

“下次奶奶买个假牙,这样我们都能吃了。”

     

即使总是心动,她也总是想起自己的年龄。这不是她该动的心思。

     

桑葚无声地叹息。

     

她们差的太多了。

     

     

学期末快要到来,纪晚在抽屉里收到了一个信封。

     

信封的纸上被贴了很多爱心图片,背面是歪歪扭扭的一句话。

     

“我喜欢你!纪晚!可以做我的女朋友吗?”

     

纪晚看了一会,然后转过头在周围的人身上看了一圈。

     

果然,写信的人正直白而期待的看着她。见她望向他,甚至假装无意的扭过头看外面的风景。

     

纪晚对这个人印象不大,于是她转过头,把信收到了抽屉里。

     

晚上,纪晚牵着桑葚的手回家,只是不再那么一晃一晃的晃着手。

     

桑葚敏感的察觉到纪晚的心情,“怎么了吗?”

     

她从包里掏了一颗糖给纪晚。

     

那是一颗水果味的糖。

     

“今天,好像有人给我写情书.....”

     

纪晚接过糖果,撕开包装,将糖放入嘴里。

     

她还不是很能理解什么是喜欢。

     

“这说明小晚很受欢迎呀。”

     

“小晚喜欢那个男生吗?”

     

“不喜欢。”纪晚摇头,“我都不认识他。”

     

“如果不喜欢,要学会和对方说清楚,不要让对方误会曲解了你的意思。”

     

“当然,如果小晚想要喜欢.....”

     

桑葚沉默了很久,久到纪晚都疑惑地抬起头看向她。

     

“如果小晚想要喜欢,那么可以试着去慢慢了解他。”

     

她那么小,她的世界观还在构造,她的一言一行都在帮助她铸造着她的人格。

     

桑葚有些失神。

     

她想了很多。

     

“什么是喜欢呢?”纪晚问。

     

“喜欢是,不管你做什么,总会想到对方。想要把自己喜欢的东西分给她,想要随时随地的见到她,想要保护她,给她想要的一切,让她开心。”

     

桑葚的眼神有些许的回忆。

     

“那我是喜欢桑奶奶的。”纪晚说。

     

她突然从书包的侧口袋翻出一颗椰子糖,“这是学校新进的糖果,很好吃!”

     

“我把喜欢的糖果分给你。”

     

桑葚的牙齿哪能吃什么糖果,可看着纪晚亮晶晶的眼神,她便笑着接过了这颗糖果。

     

纪晚忘了,她的牙齿。

     

当她努力地咀嚼这颗糖果的时候,纪晚在旁边期待的看着她,“是不是很好吃!”

     

桑葚的表情有点扭曲,她觉得这个糖有点黏。

     

嘴巴里忽然传来一股血腥味。

     

桑葚吐出了一颗粘着牙齿的椰子糖。

     

纪晚和她面面相觑。

     

“奶奶我错了.....”

     

桑葚率先咽了咽口水,“不怪你.....”

  

其实有点痛。   

  

“我忘了.....”

     

“没事。”桑葚揉了揉她的头。

     

“是奶奶年纪大了,牙齿也该掉了。”

     

“年纪大了都这样吗?”纪晚有些沮丧。

     

“年纪大了都这样。”

     

桑葚轻轻的叹息。

     

这些衰老的痕迹与皱纹,一遍又一遍的提醒着她与她的距离。

     

纪晚没能看懂桑葚的眼神。

     

她不喜欢桑葚这样的眼神。

     

“桑奶奶。”她喊她。

     

“怎么了?”

     

“你低一下头。”

     

桑葚配合的蹲下身子。

     

文文静静的纪晚第一次大胆,她的手托着桑葚的脸颊,然后用力的亲了一口桑葚的额头。

     

“奶奶永远是我最喜欢的人。”

  

“即使掉了牙齿也是。”

     

太.....犯规了。

     

桑葚差点没忍住落下眼泪。

     

总是这样,稚嫩的童言说着心动的,却不允许她的心动。

     

“好。”

     

喉咙里的哽塞几乎快要压抑不住了,桑葚迅速的站起来,她摸了摸眼睛,“我们该回去了。”

     

“下次我给你带别的好吃的。”纪晚说。

     

“好呀~”

     

......

     

她曾经也很温柔的吻过她的额头。

04

桑葚最近开始掉头发了。

她以前的头发又黑又长,后来长出了白发,就开始慢慢的掉落了。

这是衰老的特征。

她曾经也是爱美的小姑娘。

桑葚用纸包起掉在桌子上的头发。

虽然不是很多,但耐不住她的头发总是断发。

纪晚在一旁看电视。

她以为她没看到她,可其实她都看到了。

上一次在桑葚家吃饭回家,母亲拉着她说了好久的话。

“奶奶一直是一个人。”

“她很孤单。”

“小晚有空多陪陪她呀。”

“奶奶是把你当她的孩子看待的。”

“也许你是她的全世界呢。”

她是她的全世界呀。

纪晚想。

所以她要让桑奶奶开心。

纪晚摸了摸自己的麻花辫。她又看了看桑葚的背影。

第二天,纪晚顶了个齐肩的短发放学回家了。

桑葚有些诧异,“小.....小晚?”

纪晚拍拍胸脯,“没事,奶奶。”

“我也是短发了。”

“你不要怕!”

这孩子.....

“要是我的头发能分给你就好了。”

大概是年纪大了,眼眶总是容易湿润。桑葚艰难的抬起头,好挡住自己的泪花。

“笨蛋。”她骂她。

“我不笨啊。”纪晚笑了笑,“我只是想要奶奶开心呀!”

纪晚牵手喜欢只牵着她的两个指头,因为桑葚的腿脚,她不得不放弃自己很喜欢的蹦跳。

她忽然松开她的手。

她在路边摘了一朵盛开的小雏菊。

“奶奶!送给你。”

“原谅我吧。”

有一瞬间,桑葚仿佛看了晚期。她知道她在道什么歉吗?

“我们去玩秋千吧。”

“今天不那么早回去啦!”

“好~”

桑葚的视力越来越不好了。

在目睹了桑葚差点主动牵住另一个陌生的不认识的孩子的手,说好了给她带饮料但是却拿了个装着枸杞的玻璃瓶,以及差点走错隔壁的单元楼后,纪晚默默地沉思了很久。

“桑奶奶。”

“怎么了?”

桑葚转过头,却不是对着她的方向。

她看着饮水机笑脸盈盈。

纪晚气得主动拽住了桑葚的衣角。

“我在这里!”

“啊.....”桑葚感叹一声,迅速转过头,“奶奶好像有点看不清了。”

“我们去配眼镜吧。”

“正好把我的压岁钱花了。”

桑葚当然是拒绝了,“怎么能用你的钱呢!”

“奶奶有钱!奶奶有钱!”

“是我妈说的。”纪晚说。

“我的压岁钱要么给她,要么给你配眼镜。”

“我在你家吃了这么多,肯定是超过配眼镜的钱的。”

桑葚还时不时的带纪晚出去吃大餐。

“我妈妈说你每次都拿好多好吃的给我,都好贵的。”

偶尔假期,纪晚不与父母在一起,桑葚也一定是陪伴着去游乐园与动物园的。

某种程度,她更像是纪晚的亲人。

“奶奶给我花了这么多钱,我也想给奶奶花钱呀。”

“奶奶不去,我就生气了。”纪晚鼓起小脸。

桑葚挠了挠头,语气有些委屈,“哪有这样的嘛。”

“哼!”

“任性的人只能有一个!”

“你选吧!”

桑葚还能怎么说。

“赖皮鬼!”她说。

纪晚做了个鬼脸。

“好好好~我的小公主。”

“都听你的。”

纪晚弯起嘴角。

“最喜欢奶奶啦!”

想要陪伴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去。想要在自己仅剩不多的生命里陪伴她。

哪怕她长大以后不记得她,至少她在余生里永远有她的回忆。

她是她的小天使。是她的小公主。是她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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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好一段时间,桑葚终于来纪晚家做客了。

纪晚拉着她往自己的房间走,“奶奶到我的房间玩。”

纪母给桑葚端了杯茶,她呵斥她,“小晚,”

“不可以跑这么快!”

“奶奶会摔跤。”

“没事没事。”桑葚笑着,顺从的跟着纪晚走进了的她的房间。

纪晚的房间是梦幻的粉色调,就像她想象中的小公主,纪父最近给她买了一本百科全书。

“你看,奶奶,我有好多书。”

满满一书架的书。

“我们一起看书吧。”

“好呀。”

房间里有些纪晚小时候的照片。

刚出生的胖嘟嘟的样子,懵懂学步的样子,在父母怀里开怀大笑的样子。桑葚一点点的缓慢的扫过这些照片。

她知道,其实她可以不用打扰她。

她会过得很好。

可是她看见她了。

她没有办法假装自己只是一个完全的陌生人。

她明明说了要她等她,却晚来了这么久。

是她不守承诺,所以她才主动靠近她的。

她为自己找着理由。

认真看书的纪晚乖乖巧巧。

她只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罢了。

爱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桑葚静静地看着纪晚。

自始至终,她从不怪她。

无论什么,都不应该是她承受那些的理由。

......

“你犯得罪孽实在太多。”

“必须留在地府赎罪。”

地狱的时间是凡间的千百倍。

三十八年。

三万八千年。

“只要能活着见她。”

“我心甘情愿。”

05

  

有一段时间,桑葚是被躲着的。

     

所有人都知道纪晚有一个对她很好的奶奶。

     

纪晚也很喜欢这个奶奶,所以总是与她形影不离。

  

“纪晚就没断过奶吧。”

  

“总和她奶奶在一起。”

  

“而且什么都和她奶奶说。”

  

“就是就是。”

  

.....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样一条流言开始在班上传递着。

     

纪晚听到了,但是她不懂,也觉得没什么。

     

只是突然,班上的所有人都似乎对她不理不睬。小孩子的心思不会藏在心里,纪晚不能理解。

     

晚上回家,她仔细的想了想,她和桑奶奶的问题。

     

她不再牵她的手。

     

也不主动和她说什么。

     

桑葚有些伤心,可是她也没有问。

     

放学后,纪晚和桑葚还是一起回家,只是不再说话。

     

桑葚好几次欲言又止,却还是没说什么。

     

这一天的纪晚正好值日晚上的卫生,晚上回家,桑葚的身影已经不在了。

     

纪晚背着书包在小区的门口站了好久。

     

门外的大爷和她搭话,“小晚啊。”

     

“在找小桑奶奶吗?”

     

“恩。”纪晚点点头。

     

“她出去了。”

     

“出去了?”

     

“四点多就出去了嘞。”

     

她是五点钟才放学的。做完卫生回来都五点四十多了。

     

纪晚足足等到了六点,久到纪母都以为她在桑葚家吃饭忘了和家里打招呼特意过来找她。

     

接下来的第二天和第三天,纪晚没再看到桑葚。她开始一个人回家。

     

路过桑葚的楼下时,她总是默默地张望一会。但是不会有人再打开窗户,然后惊喜的发现她,喊她上楼。

     

纪父和纪母发现女儿似乎不再露出笑容。上课的时候也是,即使有人找她玩,纪晚也总是默默地拒绝。她用自己的作业纸叠了很多只千纸鹤。

     

在意的那些话,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纪晚很难过。

     

但是她知道,桑奶奶一定比她更难过。

     

她要去道歉吗?

     

如果桑奶奶不想跟她玩了怎么办呢?

     

她想她了。

     

这样越想,纪晚反而越难过。

     

纪晚的眼泪宛如豆大的雨滴一样一滴滴的往下掉。纪晚把头埋在了桌子上。

     

同桌很快发现了纪晚的不对劲。

     

他说,“快去叫老师!”

     

“纪晚哭了。”

     

这样一折腾,反而是纪父纪母被叫到了办公室。桑葚说,总有人偷偷地说她坏话。说她的的,说桑奶奶的。他们嘲笑她,还有意不和她玩。

     

孩子们永远不知道自己无知的行为会带来怎样的伤害。

     

老师在班上开了一节课的班会。勒令所有人都要和纪晚道歉。

     

傍晚,纪母带着纪晚上门拜访桑葚。

     

开了门,本应该在门口的保安大爷正坐在沙发上,“小晚来了啊。”

     

闻言,桑葚连忙从厨房跑出来。

     

她想说点什么,但最终也只喊出了一句,“小晚。”

     

“您今儿个没上班吗?”纪母和老张聊起天来。

     

“是啊。今天我轮休。”老张说。

     

“我是给她扛水过来,顺便喝口茶再走的。”

     

“那您身子骨可真硬朗。”

     

“哈哈哈哈那是当然。不然我还在这当保安呢。”

     

纪晚跟着桑葚去了厨房。

   

桑葚做什么,她就眼巴巴的跟在她的身后。就像一只粘人的小狗。只是她们都没说话。

     

桑葚是不知道说话。

  

纪晚是不好意思说话。

     

身后的衣角像是被人拽了一下。纪晚垂着头站在她的身后,“奶奶我错了。”

     

她抬起头,眼睛里已经溢满了泪花。

     

桑葚看不得眼泪,更看不得纪晚的眼泪。她连忙用手背抹了抹纪晚的眼睛,“小晚没错。小晚没错。”

     

她的眼睛也忍不住湿润。

     

“是奶奶的错。”

     

“是奶奶的错。”

     

如果不是她熬不动了。

  

如果不是她年纪大了。

  

如果不是她的牙齿开始掉落。

  

如果不是她的头发日益衰竭。

  

如果不是她开始看不清。

  

如果不是她出现在纪晚的身边.....

     

也许她就不会这么难过。

     

她也就不会让纪晚难过。

     

“对不起奶奶.....”

     

......

     

纪母后来和桑葚解释了一番情况。桑葚叹气的摸了摸纪晚的头。

     

“我知道。”

     

她以前也是这么过来的。

     

她怎么会不知道纪晚脸上的表情是什么意思呢。

     

可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做。每天她在纪晚的学校门口早早的站着,又在放学之前提前离开。

     

纪晚或许不想见到她。她想。

     

在抓了两天的头发后,桑葚想,也许纪晚是真的不需要她了。她不知道她以后还会不会想和她在一起。大概,偶尔能在小区见到她,她就满足了。

     

桑葚打算慢慢的退离纪晚的生活。

     

就像她曾经做过的一样。

     

只要默默地张望。知道她很好,就好了。

     

“我不会再丢下奶奶了。”纪晚说。

     

她把作业叠成的千纸鹤递给桑葚。

     

“这样的千纸鹤,还算数吗?”

     

她有些小心翼翼的看着她。

     

桑葚失笑,“当然。”

     

这下子,反而是一旁的纪母眯起了眼睛。

     

她拿着千纸鹤看了又看。

     

“纪晚。”她喊着她的名字。

     

“作业纸是不是不要钱。”

     

纪晚顿时满头是汗,她努力地露出了一个乖巧的笑容。

     

“妈,我错了.....”

06

  

很快,纪晚迎来了自己十二岁的生日。

     

纪父和纪母请了很多他们的朋友,还有亲戚。他们都想陪着这个小寿星度过一个快乐又难忘的生日。

     

虽然桑葚确实很照顾纪晚,但这样的场合到底还是不好来的。她不知道怎么和这些人相处,纪晚也肯定不会只和她一个人说话。

     

所以,对于纪晚的邀请,她拒绝了。

     

她记不清楚自己是第几次拒绝纪晚了。

     

已经有太多的事情不是她所能决定了。就像纪晚会长大,而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够陪纪晚到多少年。

     

巧合的是。

     

纪晚生日的那天,也就是她再也不能看见鬼的那天。

     

也就是那天,她开始了无止境的等待。

     

桑葚也给自己也买了个小蛋糕。

  

空空落落的房间里,蛋糕上的蜡烛将周围的黑暗照亮。

     

烛光映照在布满皱纹的脸上,桑葚轻轻的哼完了生日快乐歌后吹灭了蜡烛。

     

房间里瞬间陷入了一片漆黑,可桑葚也没有打开灯的意思了。

     

她和纪晚的交际,很大程度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无。就像黑暗和光明,他们之间的间隔遥不可及,却永远存在。

     

黑暗里,她可以假装晚期还在。她也可以假装魇怪也在。那些为她掩盖黑暗的人全部离她而去。等回来的,只是一个不得而终的执念罢了。

     

年迈的老人没有表情的坐在凳子上。

     

桑葚觉得落寞。

     

她有时候觉得自己就应该跟随魇怪死去。

     

死在她本应该死去的水底下。

     

很多次,她无比后悔晚期带走她的鬼眼。这样至少她还能看到她,哪怕苦楚。

     

纪晚和晚期长得越来越像了。镜子里的自己也越来越直不起腰了。

     

桑葚很难过。

     

桑葚难过极了。

     

她就这么默默地坐了几个小时,直到身体的手也开始发冷。

     

房间的门忽然嘎吱一声被推开,走廊里的声控灯照了进来。门口探出了一个半人高的身影。

     

“桑奶奶?”

     

是纪晚。

     

“奶奶?”

     

她又叫了一声。

     

可是桑葚没有像平常一样应答她。她只是默默地,默默地看着她。

     

纪晚知道房间的布局,于是她自顾自的开了门。看到的也就是坐在蛋糕面前的桑葚了。   

  

她第一次在她的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麻木的、淡然的、平静的冷漠。

     

纪晚心里无端的升起些难过。她跑过去抓住桑葚的手,“奶奶怎么都不和我说话呀?”

     

她用很轻松的语气问道。

     

可是桑葚看着她,眼睛的光芒几乎微不可见。

     

“今天我生日,奶奶都没有来给我过生日。”

     

桑葚还是不说话。

     

沉闷的氛围让幼小的孩子也开始不知所措了。

     

“所以奶奶是打算.....单独给我过一个生日吗?”

     

情绪太容易感染,纪晚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了。

     

她能感觉到桑葚的难过。

     

她不知道她为什么难过。但是她看见她难过,她也很难过。

     

纪晚的声音越来越小,她的头也跟着沮丧的低了下去。

     

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让桑葚这么难过。

     

是因为她没有叫她来参加自己的生日吗?

     

可是是她拒绝了自己啊。

     

纪晚扣着指甲,眼睛里已经酝酿出了泪珠。

     

难道蛋糕不是送给自己的吗?

     

桑奶奶要等的人难道不是她吗?

     

纪晚不停地吸着鼻子,她的手始终攥着桑葚的手。

     

她很少这样什么也不做的近距离与桑奶奶相处。她现在才发现,桑葚的身上居然遍布了许多大大小小的伤口。

     

比如,这个贯穿了左手掌心的疤痕,有些扭曲的无名指,手臂上的划伤......因为她从来没有仔细看,所以她从来都不知道。

     

她默默地哭了很久。

     

好一会,桑葚才终于回过神。

     

她用那只枯黄的消瘦的手温柔的擦去了她的眼泪。

     

“是我不好。”

     

“晚晚。”

     

她第一次不去自称奶奶。也第一次去喊她晚晚。

     

纪晚噙着眼泪看着她。

     

她捏了捏她的掌心,“这是怎么了?”

     

所以她总是用右手牵住她的手。

  

“摔了一跤。”

     

是在一次山路里从半山腰跌下被树枝贯穿了手。

     

“这个呢?”

     

这只扭曲的不正常的无名指。

     

“被压到了。”

     

是她曾经为了找到她的住所,险些被人瞧上,是她死活砸断了一个小指头才威吓吓走了对方。那人以为她是疯子。她也告诉他她是疯子,问他只管试一试。   

     

“那这里呢?”

     

手臂上的划伤其实很大一块,只是穿了短袖遮住了很大的伤口。

     

桑葚伸手去握住纪晚指着的手指。

     

“这是,也摔了一跤。”她说。

     

因为不愿意搬迁,她曾经和人起了争执。推搡间摔倒在了一堆碎花瓶上。

  

她流了很多血。

  

桑葚本来以为自己是要死去的,却还是被救了回来。

     

也就是那个时候,她不再抱着极端的自悲心。她想晚期一定是想回来找到她的,所以一直帮着不让她死去。

     

她是支持着她活下去的希望。

  

“痛吗?”

     

“.....”

     

桑葚沉默了一下。她没有很快回答。

     

“我忘了。”

     

她说。

     

怎么可能不痛呢?

     

每一个都是刻骨铭心的痛。是清醒的绝望的痛。是不甘的消沉的痛。

     

轻柔的指尖落在了伤口的疤痕,纪晚把她的手放在了脸侧。

     

“这样,奶奶会好一点吗?”

     

她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动作。

     

桑葚摸了摸她的脸。

     

“已经好了。”

     

“桌子上的蛋糕是给我的吗?”

     

“是的。”

     

纪晚伸手刮了点蛋糕放在嘴里。

     

“我可以再许一个生日愿望吗?”

  

昏黄的烛光再次映照。这次是落在了一大一小两张脸的脸上。

     

纪晚说。

  

“我希望奶奶能永远开心。”

     

因为蛋糕是奶奶的,所以这个愿望就应该是奶奶的。

     

纪晚学着桑葚摸了摸她的脸颊。

     

桑葚轻轻的笑了。

     

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她决定不再和纪晚保持这么近的距离。

     

她是要有她的生活的。

     

桑葚的手轻轻的拂过纪晚的眼。

     

她不能再栽在她的身上了。

07

决定与纪晚拉开距离后,桑葚开始慢慢的退开纪晚的生活。

  

她不再把自己的所有时间都消耗在纪晚身上。

  

她加入了小区里的广场舞姐妹花舞团,楼底下的嗑瓜子八卦大妈聚会,还有居委会卫生监督员。

  

当她的生活逐渐圆满,纪晚也意识到了桑葚并不是非她不可的落寞。

  

桑葚有好几次没有来接自己了。按照以前,她们总是心照不宣。有时父母来接,纪晚会提前和桑葚打招呼。平常不说的时候,也就是桑葚默认会来的时候。

  

傍晚,纪晚在小区门口遛弯。她本来是要去找桑葚的,可是敲了半天的门都没有人答应,她想桑葚可能去小区的超市买什么东西了。可走到门口,看到的就是正费力的扭腰跳舞的桑葚。

  

和桑葚搭舞的是一个同样年纪的老大爷。

  

桑葚有些局促,她有些不好意思总是跳错舞步,只是对方很耐心的,一遍又一遍的教着她,这才勉强的学会了一点。

纪晚在树下站着,看着他们跳了很久。

  

桑奶奶似乎很开心的样子,和另一个人有说有笑。

  

她从来没有在她的面前这样笑过。

  

她总是和蔼的、温和的笑着,有时候还会用一种她看不懂的眼神看着她。

  

那样的眼神永远是哀伤的。

  

纪晚看不懂。但是她会心悸。

  

每每她这样看着她,她就会主动牵住她的手。

  

她觉得这是自己唯一能做的。

  

可是她的桑奶奶.....

  

是不是不会再是她一个人的桑奶奶了呢?

  

如果她对她的好开始瓜分给别人。她也就不再是她的独一无二了。

  

于是纪晚朝她走去。

  

“桑奶奶!”

  

她喊她。

  

“我想吃冰了。”

  

“我们一起去吃冰好不好。”

  

走近以后,纪晚才发现和桑奶奶跳舞的正是之前扛水和在小区门口值班的张爷爷。

  

“哎呦!小晚来了啊!”张爷爷也自然的挥了挥手。

  

可纪晚还是不高兴。

  

她可没有允许张爷爷叫她小晚。

  

“小晚想吃冰淇淋了吗?”

  

大概是看见她,桑葚有些无名的慌张。她先一步走到她面前,拉开了和老张的距离。

  

“恩。”纪晚点头。她不动声色地抓住了桑葚的手。

  

“那我们一起去吧。”桑葚笑了笑说道。

  

她指的我们,是指的自己和纪晚。

  

纪晚也是这么觉得的。

  

只是老张误会了意思。

 

“好啊。”

  

两人都有些惊讶地看向老张。

  

“爷爷请小晚和奶奶一起吃冰。”

  

他们这样的年纪,哪里还吃得了什么冰呢。只不过是去给纪晚买冰买零食罢了。

  

纪晚有些不爽了。但是出于老师和父母教给她的礼貌,她不能表现出无礼的样子。于是她只能气鼓鼓的答应了。

  

超市的人和小区的人都很熟。纪晚在超市里面挑东西,老张和桑葚则在门口和售货员唠了几句。

  

纪晚不想桑葚又被多来的人抢走。于是她飞快的买完了自己想买的零食。

  

一包进口的黏腻软糖,两包麻薯、一包薯片,一个进口奶糕。

  

纪晚对金钱还没有概念,但是她知道,但凡进口的零食绝对都是很贵的价钱。

  

老张掏了钱包付了钱。

  

纪晚先把麻薯给了桑葚。

  

“奶奶,这个我吃过,很好吃。不粘牙,而且容易嚼。”

  

这是天使的小乖乖模样。

  

然后她转身又把糖果给了老张。

  

“张爷爷,这是我‘最喜欢’吃的糖果。”她故意强调那三个字。

  

“奶奶说,喜欢的东西要乐于分享。”

  

“给你。”

  

这是长着恶魔角的坏孩子。

  

桑葚看着纪晚无奈的摇了摇头。

  

柠檬味是纪晚最讨厌的糖果味道。而且这个糖还是专门的粘牙招牌,她怎么可能是真心给老张的呢?

  

老张不知道纪晚的心思。他只觉得纪晚是个好孩子。于是他伸手摸了摸纪晚的头。

  

“真是好孩子。”

  

纪晚笑得有些尴尬。

  

老张说,“我送你回去吧,小桑。”

  

桑葚说,“你明明比我还小,怎么还叫我小桑呢?”

  

老张笑着挠了挠头不说话。

  

纪晚在旁边看得直瞪眼。

  

“奶奶,你等会要去我家坐坐吗?”

  

她故意这么说。

  

“我妈妈说要给你一个什么我给忘了。”

  

老张说,“那你还要去小晚家里的话我就不打扰你了。”

  

“好。”

  

“路上黑,慢点走。”

  

“好。”

  

......

  

目送着老张的背影默默走远,纪晚才松了一口气。

  

桑葚看出了纪晚的小心思。

  

“小晚怎么了吗?”她问。

  

“不啊。没什么。”

  

纪晚兀自的拆开薯片,她拿了一片给桑葚,“偶尔吃吃也可以嘛。”

  

桑葚不喜欢吃薯片。但是是纪晚给的,所以她吃了。

  

“怎么没有买最喜欢的原味呢?”

  

纪晚买的是番茄的口味。

  

“就是想,嘴巴里有点味道吧。”纪晚说。

  

“一会还要去你家吗?”

  

“不去。”

  

“但是我要把你送回去。”

  

桑葚笑了笑没说话。

 

路灯再次将两人的背影拉长。

  

桑葚说,“如果奶奶找了一个人来陪自己。”

  

“纪晚会生气吗?”

  

“会。”

  

纪晚没有丝毫犹豫。

  

“而且我再也不会理你。”

  

桑葚沉默了好一会。她摸了摸纪晚的头。

  

她大概是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的。她没有这个概念。小孩子的世界里只有自己,很少能真正置身处地的为对方考虑。

  

“好。”

  

桑葚说。

  

纪晚舔着嘴里的雪糕。

  

“小晚会记得奶奶一辈子吗?”

  

“当然。”

  

纪晚点了点头。

  

融化的雪糕掉到了衣服上。桑葚蹲下身子帮纪晚擦干净了。

  

她捏了捏纪晚的脸。

  

“不是你的一辈子。”

  

如果可以,如果她还有下辈子......

  

“是我的一辈子。”

  

只要你能在我活着的时候愿意记住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所以,下辈子,我们可以不要再错过了吗?

08

纪晚的父母出差了。

  

他们很放心把自己的孩子交给桑葚。

  

桑葚在纪晚家忙前忙后的给她做饭。

  

“为什么不去你家呢?”

  

纪晚问。

  

“因为小晚家更大也更舒服呀。”

  

桑葚说。

  

她从来没有让纪晚进过她的房间。她也没有这个打算。

  

房间里有很多秘密。

  

她已经下定决心不参与纪晚的人生。

  

可是这样来回的折腾,反而是桑葚来回的走有些不方便。

  

“奶奶要不住我家吧?”

  

纪晚心疼桑葚这样来回的奔走。

  

父母出差两天,很快就会回来了。

  

桑葚摇头拒绝了,她觉得这是一种礼数。

  

“奶奶喜欢住自己家。”

  

虽然担心,但桑奶奶这样说了,纪晚也没有再说什么了。

  

她并不是总是会送她。也只是在想小孩子的占有欲与一时的有趣作祟,曾经才会总是来送她。

  

桑葚是这么解释给自己听的。

  

等到晚上回去已经八点多了,桑葚看了看时钟。

  

“小晚,爸妈明天就回来了,奶奶就先回去了。”

  

纪晚这个时候在看书,她头也没抬的应了一声。

  

这是昨天桑葚带她去买的童话书。

  

桑葚笑了一下,“奶奶把钥匙放鞋柜上了,你自己要记得哈。”

  

桑葚给纪晚家收拾了一下卫生,她打算下楼的时候帮她丢一下垃圾。

  

大概是看得太入迷,纪晚也就没怎么在意。

  

第二天,纪晚的父母回来了。

  

这时候的纪晚已经起床了,她穿着睡衣在沙发上继续看着那本书。

  

父亲开了门,一下子也就听到了门口传来的嘈杂声。

  

“谁弄的啊,楼道都是血。”

  

“啊呀,这摔的可惨啊这。”

  

“赶快清理掉吧。怪吓人的。”

  

纪母担忧的从门口探了个头进来,她匆匆的放下了行李,“小晚,楼道里不知道是谁摔了一跤,掉了好多血,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她们心里几乎都有了答案。

  

“不会是桑奶奶吧?”

  

纪晚吓了一跳。

  

她扔了书就往外跑。

  

楼道的走廊里,一条长长的血迹蔓延,还有一些血液溅到了墙角。

  

触目惊心下,又带着无限的凄惨。

  

纪晚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家门。

  

门把手上是一点血迹都没有的。

  

她穿了拖鞋就开始往外跑。

  

纪母也跟在后面小跑。

  

桑奶奶的家门是锁的,怎么敲门也没有人应,纪晚急得满头大汗。她想起桑葚家里的备用钥匙,连忙从垫子下拿了把锁急匆匆的开了门。

  

家里没有人,桑奶奶也没有回来的痕迹。

  

纪母在身后气喘吁吁的跟了过来,“怎么样?小晚,桑奶奶在家吗?”

  

“不在。”纪晚的头几乎是一片空白的。

  

桑奶奶没回家,那那些血又是谁的呢?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老张扶着桑葚一瘸一拐的回来了。

  

她的腿上还包着厚厚的绷带。

  

纪晚的眼泪当场就掉了出来。

  

“奶奶。”

  

纪晚跑过去抱住她放声大哭。

  

她真的不知道会这样。

  

早知道,早知道她就应该让她住在家里。

  

看到那些血的时候,她几乎都要以为她要不见了。

  

纪晚还没有体会过生离死别。这是她第一次有相近的情绪。

  

心脏像是被徒然的揪紧了一般,窒息得让她无法呼吸。前所未有的惶恐与害怕扑面而来,纪晚吓得忍不住的发抖。

  

如果她再也见不到她了呢?

  

她还没有做好那样的准备。

她不要见不到她。

  

桑葚安慰的抚摸着纪晚的头顶,“不怕不怕。奶奶已经回来了。”

  

“您这是怎么了?”纪母担忧的问道。

  

......

  

昨晚不知道是为什么。

  

楼道的声控灯坏了。她来的时候,还用着电梯觉着好好的,可从纪晚家回来,电梯就已经贴上了维修的贴纸。

  

于是她只能一步步的走下楼。

  

大概是太暗了。即使她掏出了手机来照明,可下一脚一步踏空,桑葚也就跟着垃圾袋一并滚了下去。

  

膝盖磕到了楼梯流了一大堆血,桑葚只觉得剧痛难忍。她不敢叫,她怕吓到纪晚。于是她忍着疼慢慢的往下走。走到五楼,电梯却没有正在维修的贴纸了。   

  

她想,可能是有人在恶作剧的玩笑吧。

  

这个时候的纪晚还想着去给桑葚丢垃圾。

  

垃圾袋也居然足够的厚实,没有散落的掉落一地。

  

她刚下楼,就被巡逻的老张看到了。

  

医院待了一整夜。

  

她担心纪晚第二天还要找她,于是又回来了。

  

纪晚哭得两眼通红。纪母也听得后怕。要是桑葚真出了什么事,恐怕她也逃不了什么责任。

  

“小晚,你应该留下桑奶奶在家里住的。”

  

这样一想,她对纪晚的语气就忍不住重了很多。

  

纪晚只是低着头吸着鼻子。

  

桑葚在旁边拼命解释。

  

“没有没有。小晚留了的,是我要走。”

 

事实上,她也很懊恼。

  

因为她害小晚被骂而且哭了。

  

腿上的疼其实都不算什么。她只是在乎纪晚。

  

然后桑葚就被纪医院。

  

“小晚还照顾好奶奶听到没有?”

  

纪母对着纪晚训斥。

  

而纪晚只是乖巧的点头,“我会的。”

09

因为桑葚,纪晚学会了做菜。

  

她总觉得桑葚是因为自己才受了伤,即使桑葚百般否认。

  

纪晚的手艺已经愈发的熟练了。

  

自从那一次之后,她开始频繁的做一个梦。

  

她看见,自己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目睹了一个被拯救的故事。

  

大概是梦的有点长,于是她记了很久。

  

但是梦也只能是梦。所以纪晚没有放在心上。

  

她给桑葚买了个拐杖。

  

“奶奶七十六岁的生日。”

  

桑葚又是感动又是无奈。

“奶奶真的这么大了吗?”

  

“奶奶在我心里永远十八岁。”

  

这是嘴甜的抹了蜜的纪晚。

  

“奶奶喝汤。”

  

“今天做的是永葆青春老鸭汤。”

  

桑葚:.......

  

“谢谢你的安慰。”

  

纪晚找张爷爷调了监控。

  

恶作剧的年轻人在电梯口拍视频,正好在桑葚进了纪晚家之后。

  

当听到楼道有人摔倒的消息,没有一个人敢出来承认。

  

小小的纪晚跟着张爷爷上门就跟人理论去了。几个年轻人还想不承认,纪晚也就不顾什么面子了,她用手一抹眼睛就开始哇哇大哭,一边哭一边嚎,恨不得整栋楼都听见动静。

  

年轻人只好道歉,医院看桑葚,并且赔礼道歉。

  

至此,纪晚也就从地上爬了起来。她拍了拍身上的衣服,又摸了摸脸上的眼泪,熟练地不像是第一次撒泼甩赖。

  

“别让我看到你们!”

  

她恶狠狠地奶凶奶气的威胁道。

  

没有人把一个孩子的威胁放在眼里,但是她刚刚的举动确实是把他们吓了一跳。年轻人认了栽。这事本来就是他们有错在先。

  

桑葚的腿后来还是养好了,只是有后遗症。

  

她身上的伤可谓不少。给她检查的医生都忍不住叹息。

  

桑葚只是笑着摆手,“年轻的时候不懂事。”

  

这些痕迹见证了她的过去。

  

......

  

后来,随着纪晚逐渐的长大。她的世界出现越来越多的人,她的生活也逐渐变得浓墨色彩,桑葚的身体和腿脚也越来越一天不如一天。

  

大多时候,桑葚总是会在小区门口的树下坐着。

  

她已经走不了太远的路了。

  

纪晚真的和晚期很像。也许是她的视力也出了问题。有时候她远远的看着她的身影,她几乎以为是晚期回来了。

  

她回来找她了。

  

可是再一细看,又是有所不同的。

  

纪晚搂着班上玩的好的女生邀请她到家里玩。

  

远远的,看到桑葚,纪晚挥了挥手,“桑奶奶。”

  

她的声音不像之前一样热切,是温和的、柔软的声音。

  

比晚期柔和很多。

  

她的晚期只会对她一个人温柔。

  

“小晚。”

  

桑葚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其实她每天能在小区里看到她很多次。只是纪晚的学业总是忙碌,她实在也没有太多时间在家。

  

目睹着自己曾经挚爱的人经历完全没有她的人生,会是什么感觉呢?

  

桑葚哭过很多次。

  

很多次,她都想要找到纪晚说说她的故事。

  

可是她不能。

  

是了。她只是一个胆小鬼。能出现在她的生命里,已经是她最为大胆的行为。能不去打扰,已经是尽了她最大的努力克制。

  

纪晚偶尔会带着水果来看她。

  

童年的记忆逐渐衰减,纪晚有时候记不清小时候的事情。

  

“小晚不是最喜欢吃原味的薯片吗?”

  

她在家里屯了很多零食和薯片。

  

闻言,纪晚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我喜欢吃青柠味的薯片。”

  

这是最新上市的味道。

  

桑葚有些艰难的挤出了一个笑容,“是吗?”

  

“可能是奶奶记错了。”

  

她忘了。

人,都是会变的.......

  

那天之后,桑葚一个人在家吃完了一堆薯片。吃得她牙龈医院。

  

纪晚好像已经不是她记忆里的小孩子了。

  

她正在逐渐成长成她不认识的模样。

  

随着她的世界逐渐扩大,她会遇到很多的人,经历很多的事情,她的世界不止有她的存在。

  

而她的世界却一直只有她。

自始至终,她的世界只有她。

这真是太不公平了。

  

桑葚很难过。

  

她决定尽可能的减少和纪晚的接触。

  

也许这样,她也就还能维持着纪晚还是晚期的这个幻想。

  

她们越来越不像了。

  

晚期会这样吗?

  

还是晚期原本应该会是这样的呢?

     

老张向桑葚表白了心意。

  

都是半截入土的人了,这个时候也只是图一个陪伴而已。

  

他很喜欢她。她看得出来。

  

桑葚说,“我考虑一下。”

  

老张同意了。

  

当纪晚再次带着水果来桑葚家的时候。纪晚帮着桑葚清洗水果,桑葚戴着老花眼镜不知道在织一个什么东西。

  

“小晚,张爷爷说要我和他过日子,你怎么看咧?”

  

她问的突然。

  

纪晚清洗的动作一顿,水花溅到水果上洒了她一身。

  

她有些发蒙又有些不可置信。

  

“为什么?”

  

哪有什么为什么呢?

  

“大概只是太寂寞了。”桑葚垂了垂眼睑。

  

“可是你不是有我吗?”

  

不经思考的话脱口而出。纪晚自己说完都愣了一下。

  

桑葚也愣住了。

  

她花了好久的时间才找回自己的语言。

  

“......我有你吗?”

  

她用着疑惑又恍惚的语气说道。

  

两个人都沉默了好一会。

  

“我......我觉得没必要。”纪晚的表情有些纠结,她的眼光落在窗外,就是不愿意对上桑葚的目光。

  

她说不清此刻自己心里的感受。

  

桑葚没说话。

  

她叹了一口气,缓缓地扬起了一个无奈的笑容。

  

“小晚,真的是。”

  

“好自私。”

  

纪晚一点都不喜欢桑葚的这个笑容。

  

她觉得刺眼极了,偏偏她又无力反驳。

  

可是桑葚总是纵容着她的。

  

她伸手碰了碰那只衰老而皮肤松弛的手背,“对不起,奶奶。”

  

她真的知道自己在为什么道歉吗?

10

从见到桑奶奶的第一眼,纪晚的心就咯噔了一下。

  

很奇怪的感觉。

  

好像她很久之前就见过她。

  

为什么要用那样的眼神看着自己呢?

  

纪晚心悸得发慌。

  

后来,桑奶奶搬到了她的小区。

  

她本来以为,也许以后就见不到了。所以把帽子留在那,好像就代替了自己。代替了自己去窥探这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桑奶奶没有把帽子还给她。

  

她自己也忘了这回事。

  

她喜欢桑奶奶。因为桑奶奶是对她最好的人。

  

后来她叠到了一千只千纸鹤。那时候她做了一个梦。

  

很奇怪的梦。

  

醒来后发现自己流泪,却不记得自己梦了什么。

  

一千只千纸鹤的愿望是,希望桑奶奶的腿快点好起来。

  

千纸鹤叠的很快。当她想她,她就会静静的叠一个千纸鹤。

  

这后来甚至成为了自己解压的一个习惯。

  

慢慢的,她开始长大。她开始结交很多朋友,她开始经常跟着朋友们到处玩耍,享受这个年纪该有的时光。

  

她逐渐忘记她。

  

再叠起千纸鹤,她不会第一时间想到她。

  

再吃到糖果,她不会想要分给她。

  

新上市的薯片滋味多种多样,她很多都很喜欢吃。

  

桑葚被她遗忘在了记忆的角落了。

  

后来,她的印象只停留在小区里时不时地见面招呼,偶尔带着水果的探望,以及,听着桑葚讲起她的童年。

  

父母未必都记得她从小的一举一动。

  

可是她记得。

  

桑葚记得。

  

即使她的头发花白她也记得。

  

再去到桑葚家里的时候,往往就总是过年了。桑奶奶每年都给她红包,即使她长大了也给。纪晚从肆无忌惮的拿,再到后面的推脱。

  

妈妈说得对。

  

奶奶一个人,也就这么点钱。她拿了,她又怎么办呢?

  

后来桑葚没给了。她说把钱存起来给她做嫁妆。

  

纪晚那时候只是笑了笑,她没有当真。手里剥了的橘子下意识尝了一瓣,“这个不甜,奶奶,我再给你剥一个。”

  

......

  

越来越长大的时候,她发现桑奶奶总是用一双快要流泪的眼睛看着自己。

  

问她,她也只是摇了摇头,什么也不说。

  

她被那样的眼睛看得惶恐,看得害怕。

  

她感觉自己亏欠了她。

  

说不出缘由的。

  

为此,她躲了她一段时间。

  

所以她刻意的慢慢的忽略她,好像一切也没有什么不同。

  

桑奶奶还是桑奶奶。

  

而她却不是只喜欢桑奶奶的纪晚了。

  

大概桑葚也明白,于是她配合的,减少了出现在她面前的机会。

  

每一年,桑葚都会给她织一条围巾。

  

粉色的,白色的,搭在她的身上都好看。

  

纪晚教会桑葚用智能手机。桑葚的手机里只有各色的围巾,她的照片,还有她和她的照片。

  

纪晚的态度转变,是从一次无意下楼听到的楼下大妈对桑葚的议论。

  

“多可怜啊。”

  

“年纪一大把了,无儿无女,谁来给她送终养老。”

  

“每天就总是一个人的,真害怕她哪天死在了家里都不知道。”

  

......

  

那是纪晚久违的生气。

  

她故意用力的踹了一脚铁门,制造出足以吓到他们的响声。

  

“先关心关心你们儿子孝不孝顺,有没有钱给你养老送终养孩子吧。”

  

几个老人面色难看的看着她。纪晚也不甘示弱的冷冷回视。

  

其实听起桑葚说自己的童年,她是怀念的。

  

从她的回忆里,她知道自己曾经很喜欢桑奶奶。

  

而桑奶奶也很喜欢自己。无论是过去的自己,还是现在的自己。

  

只是好像有什么横隔在了两人之间,桑奶奶的喜欢不会再那么表现出来了。

  

桑奶奶有一段时间很执着的想要给她讲故事。

  

可是往往故事才说了开头,她很快泣不成声。从那之后,桑奶奶变得更加沉默了。

  

她只是露出更多的笑容,给予她不求回报的好。

  

再再后来,纪晚读完了大学准备工作了。

  

工作一开始不是很顺利,她涉世未深还被骗走了钱。她不敢告诉爸妈,只和桑葚打了电话。

  

桑葚赶了一夜的火车特地找到还在车站的她,拿着一叠皱巴巴地纸币问她够不够。

  

她那时候才在北方,天气远比南方低很多。

  

可是桑葚来的时候也就穿了两件衣服。

  

纪晚记不起自己有多少次在桑葚面前哭鼻头了。

  

桑葚说,“没事。奶奶这就回去。”

  

“火车里有空调。不冷的。”

  

当她越来越成功,身边追求自己的人也越来越多。可是纪晚却一点都感觉不到心动。

  

还是在父母的催促下,纪晚这才勉强的接受了一个同事的追求。

 

只是相处,如果实在还是不能心动,那么她就再等几年。

  

她是这么和他说的。

  

同事也答应了。

  

她慢慢的学会和他相处,约会,看电影,一切虽然很好,却总是差了点感觉。

  

纪晚感到不安。失魂落魄的不安。

  

只有在和桑奶奶视频的时候才有所缓解。

  

过年的那天,正巧她没有回去。

  

她第一次过年没有回去。然后她打了个视频给她。

  

江边的夜色很美,男人在身后放烟花,天空是满目耀眼的烟花。

  

纪晚说,“新年快乐。”

  

“这是我新交的男朋友,等我过一段时间就带给你看。”

  

镜头只是一带而过。纪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这句话的。

  

也许是她太想和过去告别,也许是她想暗示自己不再心慌,也许是她想得到桑奶奶的祝福,于是这些字眼一个个的从她嘴里吐出,于是她这么说了。

  

桑葚的表情有些震撼。好像是意料之中,又好像意料之外。她的表情是难过的,但她却是笑着的。

  

她说。

  

“新年快乐。”

  

也许有什么想说的不该说的都藏在了这几个字里。

  

桑葚能做的只有祝福了。

  

于是她给她包了个红包。

  

“是给小晚的嫁妆。”

  

她兑现了她的承诺。

  

可是纪晚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脖子上还是桑葚给她织的围巾。她将脸埋在了围巾里。

  

眼睛却莫名其妙的红了起来。

  

是因为没有得到祝福所以难过吗?

......

我说过爱你。

我记得所有,你却全部遗忘。

11

再后来,纪晚再回来,收到的却是桑奶奶的死讯了。

  

她好像知道自己的时间快到了。所以在前一天特地叫了社保人员来看她。

  

然后她死去。

  

纪晚听到消息的时候人都是空白的。

  

她跑到桑葚家,可是这里已经变得冰冷而空荡。

  

她觉得自己的心好像也空了一块。

  

然后她看到了桑奶奶给她的信。

  

还有一本撕碎的日记。

【小晚长大要嫁人了,奶奶的身体不好。

  

也许没时间能看到你出嫁。

  

可是奶奶存好了你的嫁妆。

小晚要嫁一个对自己很好的人。

  

不要被欺负,不然奶奶会从坟墓里爬出来打他。】

  

日记:

  

看不到鬼怪之后,

反而越来越惶恐。

如果我连她都看不到了,

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意思呢?

我好像变得越来越老了。

不知道还能不能等到她。

什么都梦不到。

很失望。

我真以为她来找我了。正想去陪她,可她真的也来找我了。

我想她会有很美满的一生。

她看起来像一个小公主。

用迁户的钱搬到了她的小区。

每天能看到她,真的很好。

给她买了一堆蛋糕,但是害她长了蛀牙。

我也甜的掉了一颗牙。

可恶。

我会保护她。把这些故事留给我自己。

她应该无忧无虑的长大。我不能这么自私。

小晚还是没有回来啊。还是不要让她伤心了吧。

  

纪晚死死地捂着自己的嘴唇。眼泪从空中掉落砸到纸页上,她蜷缩在地上浑身发抖。

  

这封信桑葚是抱着多大的诚意祝福的她,此刻她就有多么懊恼失落与难过。

  

脑子里好像有什么冲破了枢纽,隐约都能看到一些若有若无的画面了。

  

是她啊!

  

是她救了她。

  

她要她等她。

  

然后她辜负了她。

  

纪晚的眼睛整个哭肿了。

  

大概也过分用力,她的胸腔只一用力呼吸,便也疼痛不已。

  

桑葚曾经又是有多难过呢?

  

她看着她长大的时候是有多难过呢?

  

她自私的垄断了桑葚的世界,然后选择将她排在了门外。

  

纪晚浑浑噩噩的回到家。她知道自己这辈子是不会再喜欢上任何人了。

  

后来,她把桑葚的骨灰埋在了一棵桑树下。

  

就像她的名字一样。

  

桑葚,桑葚。

  

桑树也会结出桑葚。

  

你会不会还愿意回来呢?

  

“让你久等了。”

  

纪晚把头贴在桑树下。

  

“下辈子,我们一定要在一起。”

  

她遇见桑葚的那一年。纪晚十二岁,桑葚七十六岁。

  

桑葚遇到晚期的时候二十五岁,然后她等了她三十八年。

  

最后她陪伴了她十五年。

  

就像她说的。

  

“不用你记得我。”

  

“只要我记得你就好。”

  

“在我还活着的时候记得你就好。”

  

桑葚是抱着怎样的日子煎熬过一年又一年的呢?

  

这一日又一日的煎熬,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度过的呢?

  

她知道她等不到她吗?

纪晚静静地叠着手里的千纸鹤。

  

她等到了她。

  

可是没等到有她的未来。

  

童年时的一言一行忽然就过分的清晰。她想起桑葚说的很多话,她想起自己很多时候的任性。

  

她到底怎么敢。又是怎么能说出那些话的。

  

一只又一只的千纸鹤挂成了串挂在屋檐边。

  

纪晚已经不知道自己叠了多少个千纸鹤。

  

每一千个她就许愿。

  

可是桑葚已经回不来了。

  

纪晚回到了他们最初见面的那个地方。迁移的村子就在附近。她在那里买了个房子。

  

纪晚已经四十二岁了。

在那些苍老的,稀碎的,斑驳的记忆里,她是怎样记得她的所有回忆。

日记本上密密麻麻。书本的页脚被翻得泛黄的皱了起来。

  

她把她记在了心上。

  

以每一根白发,每一个皱纹,每一个褐斑,以她,以一切。

  

镇子里的大多数年轻人都外出打工了,就像一个循环,不停不停地重叠。那些曾经过去的故事,过去的情节,过去的人,也一并的跟着循环。

  

纪晚有时候会摘了树上的桑葚分给周围的邻居。

  

她的大多数时间是在树下静静地坐着。

  

.....

 

“说起桑葚,我们村以前也有个女的叫桑葚。”

  

不远处的公共设置,一群老妇议论纷纷。

  

“你还记得不?”

  

“记得记得,那是个疯婆娘。她爸妈都被她熬死的。”

  

“之前还说是她杀了个女的,不知道多大的能耐,后来又压下来了。”

  

“又是发疯,又是不肯搬房子,哪个都不敢靠近她。”

  

“要说还是村里那祠堂那次,你不知道多吓人,眼睛红得滴血似的蹲在地上吃泥巴。”

  

“疯子就是疯子,一点行动逻辑都没得。”

  

七嘴八舌的议论没能继续,纪晚操着一个竹帚朝着她们打了去。

  

“哎!你做什么啊你!”

  

“又不是说你!”

  

纪晚瞪着眼睛使劲的挥动着手里的竹帚。

  

“滚!”

  

她嘶吼着赶走她们。

  

一番挥舞,她叉着腰已经有些气喘吁吁。她不怎么锻炼,体力自然也差了很多。

  

她撑着扫帚在桑树下喘气。

  

桑葚熬死的父母,是因为她不愿意结婚,为了找她,为了等她。

  

因为她的一意孤行。因为她的一句没能兑现的承诺。

  

生生吞下的泥土是否刺人,她吞下的时候是不是很痛苦。

  

为了她的往生,为了能够再次重逢,身上落满的大大小小的伤疤。真的值得吗?

  

她终于明白很多时候她曾经望向她的泪眼朦胧,那些只有开头故事的泣不成声。

  

因为曾经太痛苦,回忆起来满是疤痕,又不愿意使她多想,不愿意掺杂她的人生。所以沉默。

  

......

  

桑树上挂满了密密麻麻的千纸鹤。

  

有时大雨,树上的千纸鹤便会被吹落。被浸湿。

  

可是纪晚总是不厌其烦的搬着梯子,在树上绑上一串串千纸鹤。

  

她忽然不要什么下辈子在一起了。

  

她和她在一起这么痛苦。就应该有好好的,没有她的未来。

  

至少不用等她。

  

至少不用互相等待。

  

至少不用沉默与隐忍。

  

她值得更好的,没有她的人生。

  

今年的桑葚好像不怎么甜。是因为她也在想她吗?

12

村里的小学生最近兴起了养蚕风。有很多人都会来找纪晚摘桑叶。

  

纪晚不愿意他们上树,索性每天自己摘一些桑叶免费送出去。

  

她怕他们弄疼了桑树,也弄疼了桑葚。

  

可是没过多久,孩子们的热情退却,再加上蚕其实并不好养。

  

早先要钱买的蚕这会是放在门口卖恐怕也没人要了。越来越多的蚕被抛弃,纪晚的门口也被丢了一盒。

  

鞋盒里,蚕的数量不多不少。但也是幼年期,想来也是很庞大的数量了。

  

纪晚在门口抱着鞋盒发呆,她看了一会桑树,最后把它们默默地收回到了房子里。

  

早先一开始,纪晚是不愿意有人摘桑叶的。她想要霸着这棵树。因为树下有桑葚,树上有桑葚。

  

她就是这棵树。

  

......

  

后来,每天来找她要桑叶的小朋友实在太多。纪晚心软了。有一就有二。然后就越来越多的人知道她了。

  

“你不会怪我吧?”

  

纪晚一边摘着桑叶一边嘀咕。

  

“我记得你也喜欢小孩子。”

  

她想,纪晚会不会也变成了一只蚕呢。

  

事实证明,养蚕真的很不容易。

  

纪晚甚至要每天定闹钟提醒自己要给蚕喂桑叶。

  

桑叶要剪碎,还要把叶子上的水分都擦干净。这样的工程日夜往复,可谓不大。

  

白色的蚕茧布落在鞋盒里,纪晚松了一口气。

  

一代生命的更迭代表着新的生命的诞生。

  

纪晚刚松的气很快又被她吸了回来。

  

第一代蚕中,纪晚最喜欢一只待在角落的蚕。它每次都在那。给她的桑叶永远吃不完。

  

它的体型比起周围的兄弟伙伴都小上一些。

  

大概是纪晚的情感太需要什么来寄托。于是她对它便格外   

她给它取名叫角角。

  

但是纪晚从来不碰它。

  

她听说幼蚕很脆弱。稍不小心,很容易就被玩死。

  

角角是一只很神奇的蚕,一直到了第二代蚕结茧,她也才跟着结了茧。

  

这几乎是不可思议的存在。

  

纪晚认为是角角吃了桑叶的缘故。

  

虽然别的蚕也吃了桑叶,但是角角肯定是吃到了一个特别的桑叶。

  

纪晚突然咽了咽口水。

  

不会是角角吃了桑葚转生成的桑叶,所以.......

  

她有些奇思异想。

  

后来,第二代蚕化蛹成蛾。而角角的蛹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纪晚第一次干扰的触碰到了这些蚕。她在盒子里翻来覆去的找,可是怎么找就是找不到那个蛹。

  

难道它变成了飞蛾?

  

可是角角总是在角落的。

  

如果它不在角落的话,她会在哪呢?

   

      

桑树上,赤着脚踝的少女攀着桑树的树干远眺。

  

不远处的窗户里,她的兄弟姐妹尚在生息。

  

年过半百的女人嘴里絮絮叨叨的念着什么,一边又耐心的将桑叶上的水分擦干。

  

她明明是有些嫌弃它们的。

  

可是她从来没有丢弃它们。

  

她不像那些始乱终弃的人。

  

为了照顾蚕的生长温度,纪晚没有开空调。她只是买了个风扇,然后在自己的床边洒水,然后使劲的吹。

  

燥夏的中午实在难忍,纪晚被热醒了。正好闹钟也快到喂桑叶的时间了。

  

于是纪晚揉着眼睛向客厅走去。

  

长发的少女坐在窗框上,黑黝黝的眼睛冷漠而不带一丝情感。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鞋盒里的蚕。

  

看见来人,少女很快从窗框上翻越的跳下。

  

她的脚未着鞋履,乌黑的头发也没有任何捆绑的发圈。

  

她消失在了窗外。

  

纪晚却愣在了原地。

  

她反复的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想要确认这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她似乎是看见她了。

  

带着热气的微风拂过床帘,纪晚看见她的纱窗被推开了。

  

鞋盒里的蚕已经吃上了新鲜的桑叶。

  

是被擦干净的桑叶。

  

喉咙忽然有些哽塞。

  

纪晚的睡意已经彻底消失。

  

她抹了抹眼睛,又到窗边眺望了一下那棵桑树。

  

“你回来了呀。”

  

眼眶里的晶莹有些失控。

  

纪晚反复的动了动喉咙。

  

“回来就好。”

  

“回来就好。”

  

桑树没有变化。只有千纸鹤时不时的摇晃。

  

就在纪晚转身的瞬间,少女重新出现在了桑树上。

  

她的手里捧着一只千纸鹤。

  

“奇怪的人类。”

  

她自言自语道。

  

......

  

从这之后,纪晚便更为认真的照顾起这群蚕宝宝了。

  

她不知道它们在她的手里更迭了多少代,但是偶尔,鞋盒里新添加的桑叶证明着她的到来。

  

纪晚很开心。

  

她已经默认了那是桑葚。

  

她是妖怪吗?还是鬼魂?

  

那不重要。

  

纪晚一点都不在乎。

  

只要她回来了就好。

  

即使她不记得她。

  

即使她不认识她。

  

后来有一天,纪晚的身份证要过期了。她必须赶到市里面去补办她的身份证。

  

可是这样,她就没办法准时喂养桑叶了。

  

她有些不知所措。

  

“对不起,麻烦你,能帮忙照顾一下吗?”

  

“我今天有点事要出去。”

  

她对着空中自顾自的说话。

  

“我把桑叶都放在盒子旁的篮子里了。”

  

“如果你有空,就帮我喂一下吧。”

  

她甚至给家里的菩萨烧了烧香。

  

自从桑葚死后,她才慢慢开始信佛。她想要她能好好转世,哪怕在地下也过得好。

  

纪晚走后,少女很快出现在了她的家里。

  

她看着妇人的背影走远,在她忍不住回望房子之前又瞬间消失。

  

不想被她看见。

  

心里只是有一个这样的声音。

  

房子里什么也没有,桌子上摆着一盘水果。

  

少女用指尖摸了摸自己的兄弟姐妹,然后随手抓了一把篮子里的桑叶喂给它们。

  

她在她的床上打了一会滚。

  

她的被子上有一股香味,淡淡的,像花一样好闻。

  

她在她的房子里乱逛又乱翻。

  

她从柜子里找到一个陈旧又破烂的日记本。

  

......

  

纪晚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房间里没有任何变动。盒子里的蚕已经吃上了新的桑叶。

  

纪晚笑了一下。

  

她知道她来过了。

  

桌子上的两个橘子已经被吃掉了。

  

一个留了一瓣。

  

一个只吃了一瓣。

  

纪晚的眼睛红了。

  

一瓣的那个橘子甜的齁人。

  

吃了一瓣的橘子酸的她眼泪直流。

13

她们之间好像建立起一座隐形的桥梁。

  

彼此知道与默认了对方的存在,也不完全的戳破。

  

这一天,纪晚又做了一箩筐的千纸鹤准备挂到桑树上。

  

昨夜下了很大的雨,纪晚留了一个窗子没关。很多叶子飘到了窗户里,还有留了一滩积水。

  

她会不会淋到雨呢?

  

她能感觉她不想见她。

  

因为她每次见了她都跑。

  

她看她的眼神很陌生,是完全不认识的眼神。

  

可是眉眼是像的。就像和桑葚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不过是以少女的姿态。

纪晚费力的又从屋子里搬来了梯子。

 

她刚把梯子搭在树干上,却发现竹篓里的千纸鹤全部不翼而飞。

  

少女坐在树枝上晃着脚丫,刚刚挂好的千纸鹤正随风飞舞。她静静的看着她,也不说话。

  

两个人就这么默默对视了良久。

  

“为什么总是要挂这么多千纸鹤呢?”

  

她问。

  

“因为每叠到一千个就可以实现一个愿望。”

  

“你叠了多少个?”

  

“二十三万两千三百一十九个。”

  

“那你的愿望实现了吗?”

  

“已经实现了。”

  

“你叫什么名字?”

  

她从树上跳了下来,第一次走到她的身前,以这么近的距离。

  

“纪晚。”

  

“你呢?”

  

“你给我取个名字。”

  

纪晚犹豫了一下,“......桑葚?”

  

“我不要叫这个名字。”她无情的反驳了。

  

“桑桑?”

  

“不要。”

  

“角角?”

  

“好。”

  

纪晚忍不住笑了一下。

  

“我之前也养过一只叫角角的蚕。”

  

“可是我不是。”

  

“我不是任何人。”

  

“我不是任何能够取代与被取代的人。”

  

她直直的看着她的眼睛说道。

  

她只是忘了。

  

就像她曾经一样。

  

纪晚默默地咽下到了嘴边的话。

  

“好。”

  

“我知道了。”

  

纪晚说。

  

“如果你叫错我的名字。”

  

“我就消失再也不出现。”

  

她的底线是不被错认。

  

人类世界总有很多替身情人的套路。她才不要这样的事情出现在自己的身上。

  

她如果喜欢她,就应该是独一无二的情感。而不是可以轻易给别人的,同样的情感。

  

就这样,角角跟着纪晚回了家。

  

纪晚给她找了一点自己以前的衣服。

  

角角长得娇小,一件上衣穿在身上都及臀。整个人小小巧巧的像个精致的娃娃。

  

她的头发又细又长,摸起来像是丝绸一样的手感。纪晚拿着梳子给她梳头。

  

角角把玩着桌子上各色各样的小玩意。

  

“我不喜欢你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她明明头也没抬。

  

镜子里倒印出纪晚惊愕的表情。

  

角角抬起了头。

  

“你在看另一个人。”

  

“对不起......”

  

纪晚轻声道了歉。她低下头,不再去看角角的眼睛。

  

她觉得是报应。

  

她以前说过只喜欢她,可是后来她的世界充满了很多的人。

  

也不是说她不可以丰富自己的世界。

  

而是她选择了离她很远的生活。

  

她没有做到,可是她承诺了。

  

给予期望却做不到,这才是最令人难过的。

  

角角和她一样。

  

她现在的世界也只有她。

  

她不会再犯过去的错误了。

  

......

  

角角是不喜欢吃饭的。

  

她吃的是水果。最喜欢吃的是甜的橘子。

  

于是纪晚买了很多砂糖橘。

  

路过小卖部门口的时候,她试探的买了一包原味的薯片和青柠味的薯片。

  

她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她的反应。

  

两包零食都拆开,角角每个都吃了一个就不吃了。

  

“你不吃吗?”

  

纪晚的心情有些忐忑。

  

“我又不喜欢吃。干嘛要吃?”

  

她忽然想起来,喜欢吃这些东西的是自己而不是桑葚。

  

只是桑葚记住了她一举一动的习惯会带着她买。而她也就以为是桑葚也喜欢吃了。

  

“那你吃什么吗?”

  

袋子里还有一些别的零食。

  

角角挑了一包麻薯出来。

  

“我觉得这个就挺好吃的。”

  

“糖果也不错。”

  

“但是太黏牙的就不好吃了。”

  

纪晚借口去厨房给自己准备晚饭了。

  

眼眶忽然就有些发酸,喉咙也,胸腔也。

  

她靠着门慢慢的坐了下来。她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她发觉自己是并没有记住桑葚的任何喜好的。

  

只不过是她一直将就着她,迁就着她。

  

她是怎么忍住就这么默默的注视自己的成长呢?

  

......

  

午后,角角躺在她的腿上睡觉。她的手抱着她的手,整个人像婴儿似的蜷缩。

  

比起桑葚,角角更像是任性的、随心所欲的她。

  

因为不用顾忌,因为不用顾及,她可以率性的说出自己的感受与想法。

  

可是桑葚不会。她总是善解人意的,足够体贴的。她总是什么苦都往自己肚子里咽,总是一个人扛着很多却从不言语。

  

湿热的眼泪落在了角角的脸颊上。

  

她蓦地惊醒。

  

她眨了眨眼。

  

“你在想她吗?”

  

纪晚迅速的摸了摸脸颊上的眼泪。她努力地扬起一个笑容。

  

“把你弄醒了吗?”

  

“我不是故意的。”

  

“你为什么认为我是她呢?”她问。

  

“你不是她。”

  

如果桑葚是这样的性格,如果这就是她期想的没有她的她,那这样的她便已经是足够好。

  

“你和她截然不同。”

  

“可是你们的影子很像。”

  

任性的。

  

懂事的。

  

完全相对的两个面。

  

她宁愿她活得任性。

  

“你这样就很好。”

  

角角忽然伸出手。柔软的手指先是摸了摸眼睛,然后是没有干的泪痕,最后是干涸的嘴唇。

  

“你等了她很久吗?”

  

她想要触摸嘴唇的温度。

  

“她等了我更久。”

  

“你没有等到她吗?”

  

“她等到了我......”

  

纪晚哽咽了。

  

“她等到了我......”

  

“可是......”

  

眼泪忽然就有些不受控制。

  

纪晚又哭了。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发泄的嚎啕大哭过了。

  

自从桑葚的葬礼之后。

  

她哭得撕心裂肺,哭得不顾形象,哭得涕泗横流。

  

她好像能感受到她的痛。

  

角角坐起身默默地抱住她。

  

“如果这会让你好过,可以短暂的把我当成她。”

  

心里空空荡荡的感觉并没有减少。角角把头搭着纪晚的肩膀,她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

  

“如果这么痛苦的话,”

  

“下辈子,不然就不要在一起了吧?”

14

“这么痛苦的话,”

  

“下辈子,不然就不要在一起了吧?”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纪晚整个人打了个哆嗦。

  

角角的身上没有温度,她忘了她不是人。她也忘了她不是桑葚。

  

她就像曾经的她,一心一意只看得到眼前的东西,却不会去过多的考虑她的感受。

  

曾经她是这样,现在角角也是这样。

  

喉咙里宛如鱼刺卡住如鲠在喉,纪晚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做不到。”

  

她那么爱她,这些话也只能是说说而已。

  

因为知道不会有答复,所以这些蠢蠢欲动的忐忑也只是说说而已。

  

“我做不到。”

  

带着哭腔的女声从耳边响起,角角稍微推开了她一些。

  

“可是你并不爱她。”

  

她直视着她的眼睛。

  

“这不过是一份执念、一份愧疚。”

  

她紧追不舍的追问。

  

“你真的爱她吗?”

  

“你知道什么!”

  

意外的,这样的话并没有换来纪晚的动摇。她的脸涨得通红,眼睛也瞪得很大,显然是生气到了极点。

  

“你根本就不知道!”

  

“我知道的......”

  

角角垂着眼轻声说道。她没有被她的怒吼吓到。

  

“我只是觉得,你并不需要为她而活。”

  

“她真的需要你一直守着她?”

  

“她守着你却不告诉你那些难道不是为了让你拥有更好的人生吗?”

  

“是你破坏了她的期想的。”

  

“不是这样的!”

  

角角其实说得很对。但是纪晚不愿意承认。她以为大声说话就能张扬气势充足底气,可实际上却把她的坚强烘托得像个笑话。

  

她想要否认。

  

她并不承认。

  

“想起来那些又能怎么样呢?”

  

“这些过去的遗憾真的能够弥补吗?”

  

“你真的以为所有的过错都能被弥补吗?”

  

“你只是在自欺欺人而已。”

  

角角说。

  

“你活在假象里。”

  

......

  

纪晚把角角赶走了。

  

恼羞成怒之下,她已经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

  

想想或许两人之间,真的是桑葚为她付出的更多。

  

那些走过的痕迹,身上的疤痕,那些被议论的非议,那些难堪的语言,那些拒绝的好意,哪一样都是她一个人苦苦煎熬过来的。

  

她记得她刚见到她的时候。她想起放在房子中央的板凳和摆在脚边的麻绳。

  

她以为花瓶的破碎是她来找她。

  

她以为死去就能见到她。

  

如果不是她真的来了。

  

......

  

纪晚不敢去想后果。

  

她颓废的坐在地板上翻阅着桑舍写过的一篇篇日记。

  

她是个很温柔的人。总是把很多东西一笔盖过。她知道一定还有更多的东西她没有写在上面。她并不是写给她看的。

  

她曾经想要给她看。

  

她曾经想要讲给她。

  

可是后来,倾诉戛然而止,日记也被撕毁。

  

她知道她是不想耽误她。

  

就算她记起来了,桑葚也不会和她在一起。

 

“我的年纪太大,她的年纪太小。”

  

“我们都没有足够的力气去抵挡世俗的一切。”

  

“也许渐行渐远是我们最好的结果。”

  

“彼此的瓜葛消失,她会逐渐忘了我,而我带着对她的思念死去。”

  

“即使在死前也仍然爱她。最爱与她。”

  

手里翻到的是这一页的内容。

  

纪晚红着眼睛看了半晌,默默地合上了书。

  

无论重看多少次,每次她都会想哭。

  

她不知道桑葚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写下的这些日记。她后面释怀了吗?她曾经遗憾过吗?

  

纪晚把书抱在胸前,放在心口上。

  

她重新走到了桑树下。

  

桑树的地上掉了很多千纸鹤。

  

纪晚一个个蹲下捡起。

  

她知道角角是生气了。

  

她说不出道歉的话,她也不知道怎么去说。

  

她还是不愿意承认角角说的。

  

“我知道她也许想我好好的。”

  

“你可能不太知道我以前的故事。”

  

“我原来也是这样的家庭,很好,很受宠。可是被拐卖到深山,逃不走也逃不掉。”

  

“每天挨打干活还要担心自己会被......”

  

她顿了一下。

  

“那时候我最喜欢的地方是猪圈,因为我臭,他至少不敢碰我。”

  

“他也嫌弃猪粪臭,却干出这样猪狗不如的事情。”

  

纪晚讽刺的笑了一下。

  

“那时候我还有勉强能支持自己活下去的光。”

  

“可是他们掐灭了。”

  

“然后我变成怨鬼。”

  

这些是她的日记里没有的。

  

“我知道她后面和我隔开距离的原因。”

  

“她觉得我本来应该如此。”

  

“就像你说的,或许她并不希望我在这里守着她。”

  

“可是我记起来了。”

  

“所以我做不到。”

  

“如果记不起来,或许这辈子也就这样。但是我并不快乐。我感觉生命里有所缺失,可是我找不到。”

  

“我只是想守着这棵树,守着她,等待着自己死去。”

  

循环她的循环。感会她的一切。

  

“只是这样而已。”

15

她活着的时候,是靠着什么信念支撑着她呢?

  

一句承诺?

  

现在她死去,支撑她的只有这些千纸鹤、蚕和桑树了。

  

角角从树后走了出来。

  

她蔫蔫的垂着脑袋。

  

“这个.....我不知道.....”

  

她只是看了那个日记而已。

  

日记里的每一分笔墨都承载着沉重的份量,抚摸到手上的时候她几乎能感受到这些感情。

  

她被日记的主人所感动。

  

也被纪晚对桑葚的爱而感动。

  

她想要日记的主人爱她。

  

她想这本书的主人绝对是一个温柔得细致的人。

  

可是她不在。

  

所以她把目标转向纪晚。

  

她想她爱她。

  

可是她又想要不同于她对桑葚的爱.....

  

“你永远不会再喜欢上别人了吗?”

  

“是她赋予我再生的。”

  

“我的一切本来就是她的。”

  

纪晚说。

  

“可是如果是我想要喜欢你呢?”她扬起头,用一种小心翼翼的祈求的眼光看着她。

  

纪晚笑了一下,她伸出手摸了摸角角的头。

  

“你也说过你不是她呀。”

  

无论是桑葚,还是角角,又或者纪晚,晚期。她们都是一个新的个体了。就像是花开叶落,下一朵花苞再开,却不再是原来的那朵花了。

  

即使本质的灵魂相同,可是一切却已经截然不同了。

  

桑葚在等一个承诺,在等一份被爱的回应,在等晚期该有的结局。

  

而纪晚在等一个愧疚,经历桑葚曾经煎熬的苦痛,在等下辈子的重逢。

  

“我知道我可能再也不会遇见她了。”

  

“可是我还是想在这棵树下等待。”

  

“我放不下这些过去。也放不下她。”

  

“我这辈子,差不多也就是这样了。”

  

每一份生命都值得去尊重。如果她想以一份崭新的方式。

  

就像桑葚隐瞒了所有。她也不会再把她当成她。

  

“如果我允许你把我当做她呢?”

  

“为什么?”

  

“我想要你爱我。”

  

无比稚气的话语。

  

“可是你之前说.....”

  

“那你之前为什么把我当成她?”角角打断了她。她再次问了一遍这个问题、

  

纪晚抿了抿唇。

  

她想要伸手摸摸她的脸颊,可最终她只是摩挲了几下手指就放弃了。

  

“你们很多方面,如出一辙。”

  

“可是你才是我想象中的她。”

  

角角皱了皱眉,她有些不是能理解这句话,“为什么?”

  

“你不是爱她吗?”

  

“因为她如果像你一样,大概也不会遇到我了。”

  

“她会有很好的一生,遇到很好的人,然后生儿育女,儿孙满堂。”

  

比起这些苦痛,她宁愿她不要这么懂事。她宁愿她知难而退。她宁愿.....

  

她们一开始就不要相遇。

  

“她不快乐。”

  

她轻轻的叹息。

  

“你怎么知道她不快乐呢!”

  

不知道为什么,听着这番话,角角的胸腔里忽然就烧起了一把火。火气宛如野火蔓延将她燃烧。

  

“你为什么总是这样!?”

  

“什么?”

  

纪晚疑惑地看着她。

  

“你非得要沉浸在这些所谓的痛苦里出不来吗?”

  

“....我只是实话实说了。”

  

“你觉得她会想要你背上这些东西吗?”

  

“她明明是想要你开心!”

  

“你凭什么颠覆她的想法?”

  

“你在自我感动什么?”

  

......

 

“我没有。”

  

“你根本就不值得她的喜欢。”角角说得果断。

  

她用力的推开她,然后大声地说了一遍,“你根本就不值得她的喜欢。”

  

“你太自私了。”

  

“你总是用你以为的,不去考虑她的想法,她的感受。”

  

“我要告诉她!”

  

纪晚瞪大了眼睛,她已经顾不得反驳了。

  

“她在这吗?”

  

她抓着她的衣服,表情卑微又难过。

  

角角的心也像是被揪紧了一样。

  

其实她是乱说的。

  

“是啊。”

  

“她一直都在这看着你。”

  

纪晚的眼眶已经湿了,她有些哽塞,但是努力的想要说话。

  

“现在也在吗?”

  

“在。”

  

普通人是看不到鬼魂的,纪晚在树下四处观望。

 

她小心翼翼的从胸口的袋子里翻出了一个蓝色的千纸鹤。

  

“可以帮我系上去吗?”

  

“我记得她最喜欢蓝色了。”

  

角角接过千纸鹤,她背过了身。

  

不知道为什么,她也有些想哭了。

  

纪晚的嘴角是扬着的,可是她的眼睛却是湿润的。她慢慢的跪坐下来,她给角角磕了个头。

  

“谢谢。”

  

角角没有去拉她。

  

她扬起头看了看刚刚挂上去的蓝色千纸鹤。

  

千纸鹤随着风一晃一晃,她好像听到了一个很轻的声音。

  

“谢谢你。”

  

声音是从树下传来,落到了她的耳边的。

  

角角还是没忍住自己的眼泪。

16

微弱的女声像风一样,好像真的略过了耳边,又好像只是自己的错觉。

  

“她有和你说什么吗?”

  

角角动了动喉咙。

  

“她说要你对我很好。”

她借着她的名义为自己谋取利益。

  

“好。”

  

纪晚几乎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她还说了什么吗?”

  

她有些迫切的追问。

  

“......恩。”

  

角角低着头不敢看纪晚的眼睛,她想了好一会,终于才组织出了自己的语言。

  

“她说.....希望你好好的。”

  

“不要再等她了。”

  

角角的语气吞吞吐吐,但纪晚却没有丝毫的怀疑。

  

她艰难的咽下喉咙里的苦涩,然后又站原地站了一会。

  

“好......”

  

“如果这是她的愿望的话。”

  

纪晚的语气是哀伤的。

  

角角的心情是复杂的。

  

她借用了她对她的爱,尽数冠以自己获得被爱。

  

说不忐忑是不可能的。头顶忽然落下了一片桑叶,好像也跟着轻轻的斥责着她。

  

趁着纪晚没注意,角角将这片桑叶收入怀中。

  

她把桑叶喂给蚕,纪晚外出买菜去了。

  

她有些嘀嘀咕咕:“我不是,我不会占用太久的。”

  

“我会把她还给你的。”

  

不只是人才会自私的。

  

她很心虚。

  

晚上,纪晚给她扎了一个小辫子。

  

她慢慢会给她说一些桑葚的事情。

  

“这个鱼骨辫,是她给我扎过的第一个辫子。”

  

角角伸出手摸了摸自己浓厚的黑发。

  

“不像鱼尾为什么要说像鱼尾呢?”

  

不是桑葚,为什么要说是桑葚呢?

  

“这其实也叫鱼骨辫。编出来的纹路和鱼骨很像。”

  

因为相像就可以顶替的冒名吗?

  

“一点都不像。”

  

一点都不像。

  

角角在耍脾气。

  

因为知道这是她的影子。

  

她把她精心编织好的辫子拆了。

  

“我就喜欢披着。”

  

其实很好看。但是为什么总是扯到她呢?

  

纪晚没有说话。她沉默了一会。

  

“那下次不编了。”

  

她又让她难过了。

  

角角有点生自己的气。可是她不知道怎么样去道歉。

  

她恼羞成怒的从椅子上跳了下来。

  

“我不和你玩了。”

  

镜子里,女人的眉宇间满是憔悴的疲累。她无声地叹着气。

  

她曾经也像她一样任性而顽皮。

  

  

角角在阁楼里翻来找去。

  

这里有很多纪晚过去的照片。

  

她曾经很漂亮。

  

很漂亮很漂亮。漂亮到角角都有些心动的摸了摸照片。

  

箱子的另一边,还有一张封在塑封袋里的老照片。后面还有一堆老人的照片。

  

角角知道这就是桑葚了。

  

老人的眉眼是弯着的,只是浑身总是散发出一些有点哀伤的气质。

  

整理得当的衣角整整齐齐,她看起来是个很爱干净的人。

  

角角摸了摸相册。

比起纪晚,她其实是更想见到她的。

  

各色花样的围巾摆放得整齐,还有几个没有开织的毛线。

  

纪晚抱着围巾仔细的研究了一会。

  

......

  

纪晚在房间里怎么也找不到角角,直到阁楼上传来一声回应。

  

她有些不好的感觉。

  

阁楼上,角角围坐在几个拆开了小段的围巾中间,她的手里还拿着棒针,看见她过来,甚至还乖巧的笑了笑。

  

她想学习怎么织这些毛线纹路。

  

可是拆了一角,反而越拆越不会。

  

拆了这个又拆那个,还是不会。

  

于是也就有了面前的这一幕。

  

纪晚的眉毛皱得很紧,她没有责骂她,只是让她赶紧下来不用再折腾了。

  

紧绷的下颌暗示着她的内心并不平静。

  

角角心虚的一个字都不敢说。

  

下午,纪晚一个人在阁楼补好了所有的围巾。

  

她给隔楼上了锁。

  

“以后不要再上去了。”

  

她又把她弄生气了。

  

房间里的声音连一根针的动静都能听到。

  

角角低着头吃着水果,纪晚面无表情的吃着菜。

  

纠结了好久好久,角角终于才主动向纪晚道了歉。

  

“对不起......”

  

“恩。”

  

纪晚的反应不怎么大。

  

“我不是有意的。”

  

“我只是想,能不能也给你织一个围巾就好了。”

  

“我知道。”

  

沉默。

  

角角不知道纪晚这样的反应是不是原谅了自己的意思。

  

她无力的趴在桌子上,将头朝向树的方向。

  

真的是她做错了吗?

  

桑葚会原谅她吗?

  

纪晚会原谅她吗?

  

她用指甲划拉着桌面。

  

她只是想要被爱而已。

  

......

  

纪晚真的需要她的存在吗?

她是被需要的吗?

17

角角又不见了。

  

就像她告诉她的。她活在假象里。

  

生活的一切再次回归正轨,只是纪晚有些无法适应。

  

很多时候角角不是总在,可是她露出的痕迹却证明着她的存在。

  

至少不是那么寂寥。

  

纪晚不知道怎么找到她。

  

如果她不出现她是无法找到她的。

  

盒子里的蚕有些憔悴。

  

纪晚以为她还会记得喂桑叶的。

  

可是没有。

  

最近开始下雨,接二连三的雨季将千纸鹤不停地打落。

  

桑树上的千纸鹤所剩无几。纪晚几次披着雨衣趁着雨小又去挂千纸鹤。可是一晚过去,地上又落了很多皱巴巴的纸。

  

角角不在这了吗?

  

她不再守护这棵树了。

  

纪晚望着桑树发呆。

  

她忽然也好想就这么吊死在桑树下。然后永远永远的陪着桑葚。

  

对她而言,生命的意义所剩无几。

  

只不过是熬,只不过是耗。

  

她希望死后能见到桑葚,可她又希望见不到桑葚。

  

桑葚如果转生,她会很高兴。

  

时间就这么过去了大半个月,阴雨连绵的天气终于有所好转。当微弱的阳光穿过云层落到窗框上,纪晚伸出手摸了摸这缕阳光。

  

当她再次搬着梯

子想要再去挂一些千纸鹤的时候。

  

树下的泥土松动,梯

子没有放牢,纪晚摔断了腰。

  

腰骨传来剧痛,纪晚在树下躺了很久。

  

叶子上的水滴落在脸上,纪晚毫无预兆的留下了眼泪。

  

雨水会是咸的吗?

  

纪晚拒绝入院治疗,只是每天请了护工到她的家里帮她做些基本的身体按

摩和护理。

  

箱子里的蚕因为无人喂养正在死去。

  

纪晚交代了护工,但是护工却忘了。

  

因为长时间卧床,她必须换上成年尿不湿。她必须等到护工来的时候才能更换。

  

窗户总是被护工关上,她说怕突然暴雨,到时候还是纪晚遭罪。

  

她看不见那颗桑树了。

  

雨夜的闪电里,无数个蚕的尸体相互黏连,逐渐幻化成一个巨大的蚕茧。

  

纪晚听着动静强撑着翻了个身。

  

桑葚正坐在她的旁边。

  

是桑葚还是角角呢?

  

她分不清了。

  

她向她伸出手。

  

“你回来了吗?”

  

......

  

第二天护工到了纪晚家,可纪晚却不再床上了。

  

湿漉漉的痕迹一直蔓延到了一个箱子旁。

  

纪晚躺在一堆枯黄的桑叶上。

  

她的身上摆满了千纸鹤。

  

是谁用作业纸折了千纸鹤呢?

  

又是谁在千纸鹤上画上了白云?

箱子里没有一只蚕的尸体。

  

蚕到哪里去了呢?

  

箱子里的蚕早就死去多时。

  

枯叶一堆又一堆的堆出了箱子。护工不明白老人让自己喂蚕的缘故。

  

这里从来就没有什么蚕。

  

只是有一个装满了桑叶的箱子。

  

街头小巷很快有人议论纷纷。

  

“哎,那个挂千纸鹤的老太太死掉了。”

  

“可是终于死了。”

  

“每天在树下和房子里神神叨叨。”

  

“真以为自己在和谁说话呢。”

  

“就是就是。”

  

“每天就那么死死地盯着桑树真是怪吓人的。”

  

“也幸好她没有死在桑树上。那可才是真的吓人。”

  

“之前差点把我弄得摔倒,这俩疯婆娘可真是一对。”

  

女人啐了口口水。

  

“不说了,真晦气。”

  

树上飘落的桑叶被风刮了很远。没有人知道它会落到哪里。叶子的脉络无限蔓延,下一次的重逢又会是什么时候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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